百里知雪

湘水萝衣:

纳兰容若《沁园春•丁巳重阳前三日》。
又一首悼亡词，也是记梦词。容若于词前有道：
“丁巳重阳前三日，梦亡妇淡妆素服，执手哽咽，语多不复能记。但临别有云：‘衔恨愿为天上月，年年犹得向郎圆’。妇素未工诗，不知何以得此也，觉后感赋。”
当真是寸寸柔肠，盈盈粉泪，偏又凄凄切切，哀婉缠绵。
起笔一般，并不出奇，而上阕对梦中与梦醒之后一虚一实的抒写却是细腻少有。红雨斜阳梦好……落花斜阳于古诗词中多作哀景，如“花自飘零水自流”“犹为离人照落花”“西风残照，汉家陵阙”“雨横风狂三月暮”，而公子如此多愁善感之人……想必公子与卢氏相依相守之时，哀景也觉乐。
然而……梦醒之后，如今却是梦醒之后，诗残莫续，赢得更深哭一场。《古诗十九首》之《迢迢牵牛星》有句：“终日不成章，泣涕零如雨”，公子也应如是。唯梦里曾相见，却也只是“灵飙一转，未许端详”。
抄这首时，脑海里尽是歌曲《好梦如旧》。昔在眼前时，又何曾终日凝眸。只而今分两地，一面也应觉偷。
……理什么浮名身后留？
下阕。“重寻碧落茫茫”，应出自《长恨歌》“升天入地求之遍”“上穷碧落下黄泉”，公子或许渴盼着妻子亦如杨玉环般入了那玲珑楼阁做了那绰约仙子。梦里相见于他不知是慰藉还是更深的伤。
“便人间天上，尘缘未断，春花秋叶，触绪还伤”。公子另一首词里写过“天上人间俱怅望，经声佛火两凄迷，未梦已先疑”，亦写此阴阳两隔而尘缘犹牵，自此人间一景一物一喜一悲都与思念亡妻相关。
“绸缪”出自《诗经•国风•唐风•绸缪》，言夫妻恩爱之意，“摇落”，草木凋零，见“草木摇落露为霜”“岁华尽摇落，芳意竟何成”。这两者组合在一起的意思……我不需要再解释了，一把大刀。
“减尽荀衣昨日香”。这里有个关于荀况的典故，用在此处，言自己不加修饰形容憔悴。
这个结尾我个人认为不是那么惊艳，或因为公子确是悲哀得无法琢磨推敲，或是由于邻笛确是悲凉之甚。“倩”为“借”之意，与稼轩词中“倩何人唤取、红巾翠袖”的“倩”字同义。
说起来古诗词中，闻曲倒确是常引起愁绪，不仅仅是闻笛了。“不知何处吹芦管，一夜征人尽望乡”“到黄昏，清角吹寒，都在空城”“陇头明月迥临关，陇上行人夜吹笛。关西老将不胜愁，驻马听之双泪流。”皆是读来一声长叹啊……《红楼梦》中香菱的第三稿亦有“绿蓑江上秋闻笛”之句。
缘何不使永团圆。
容若词真是……令人心疼。
无比心疼，总觉得他是个澄明通透的玉一般的孩子啊，三十一岁便匆匆长离的年华。我们后人如此爱他，推崇他，可那不是他本人想要的，他是只想平平淡淡地鸳鸯双宿……不要这千古悲绝悼亡词也罢，只愿一生一代一双人。

其实……我也不知道我这种写字的热情能持续多久的……只能说我永远热爱古诗词。
……以及我觉得我“薄命如斯”里那个“命”写得真好看。不接受反驳。

存字小号 @衣冠成雪